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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燃情歲月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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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帶我行過的橋都堅固,

你帶我走過的道路都寬廣。

從此,這裏於我,

不是遠方而是故鄉。

故鄉在心上。

01

“希臘人最喜愛午睡,他們經常互道午安,只有在分別的時候才道晚安。”

“黃色是兇喪之色,在巴西人眼裏,人死就像棕黃色葉從樹上飄落。”

“澳洲的公交沒有報站系統,車站的站牌上也沒有任何地名,當地人都是靠自己記地名,外來人口除了站在司機旁邊請他到站提醒自己,還有一種方法就是自己使用GPS導航。”

……

在醫大,如果你在課上聽到以上這些內容,那麽毫無疑問,講課的人一定是Professor景,如果你問這裏的學生們最想選修哪位教授的課,毫無疑問,還是Professor景。

Professor景的全名叫景之行,是我們學校最年輕的英文教授,他的授課方式非常特立獨行,幾乎不帶課本,也從不查考勤,卻讓每堂課都坐無虛席,學校裏有很多他的傳聞——他曾游學二十幾個國家,曾獨自穿行北歐與蒼茫的非洲大地,我們這些人最喜歡聽他講游學的故事,外向一些的女生更是喜歡問她問題。

就比如這天,我們常蔬穎就舉手站起來問道:“Professor景,你去過愛爾蘭嗎?聽說愛爾蘭有禁止離婚法律是真的嗎?”

景之行點頭,淡淡地說:“禁止離婚的法律在愛爾蘭歷史上是存在的,他們信奉天主教,在憲法中明確規定任何法律都不得允許婚姻關系的解除。”

常蔬穎是個漂亮的女生,性格也非常外向,聽到這個答案不由得歡呼:“好想去愛爾蘭結婚,這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婚姻太浪漫了。”

景之行似乎不忍打碎少女的憧憬,但他還是淡淡地說:“1996年,愛爾蘭投票修正的憲法中,已經修正了關於離婚的條款。無論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真正能讓一段婚姻關系長久穩固的是愛情和責任。”

常蔬穎大著膽問道:“那麽 Professor景,請問對於你來說,愛情和責任哪個更重要?”

我和所有人一起擡頭看向了講臺上的那個高大的男人,他在學校裏明明笑容溫和,一派從容自若,對每個學生都好,但是身上有一種天然的疏離感。

說實話,打死我也不敢向他問這樣的問題,可是景之行卻回答了三個字:“都重要。”

後來有幾年,我回憶起大學時光,這段對話無數次湧入我的腦海裏。

愛情與責任——這五個字無形中定義了我和他的關系。

或許,他對我更多的是責任,可是我對他,從一開始,就是愛情。

從始至終,都是愛情。

高中剛剛畢業,我瞞著父母,和我的朋友方舟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去看了一場主題音樂節,在此之前,我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學生,書包裏永遠裝著課本和覆習資料,口袋裏帶沙丁氨醇,從不敢劇烈運動,沒有養過小動物,不曾穿過掛滿鉚釘之類飾物的衣物,因為我有哮喘病,並且對動物毛發和金屬過敏。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厭倦了那樣小心翼翼地活著,音樂節成了一個霍然撕開的出口,我積蓄所有的力氣,像撲火飛蛾般不顧一切地奔赴而去。

根據方舟在網上查好的她喜歡的樂隊表演的時間,我們提前了一點趕到,那時一個搖滾歌手在唱歌,我被那一把漂亮的嗓子震懾到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人潮裏有人搖著手臂,耳畔洶湧著尖叫和吶喊。我在其中,艱難地想走近去看一看那唱歌的人,朋友在後面緊跟著說,南江,你小心點兒。

終於等我擠到前面,歌聲正好戛然而止!

接著,我看到了讓我震驚的一幕——那個歌手在一曲畢後,竟然彎下腰去將舞臺上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人扔上去的一只啤酒瓶子撿起來帶走了。

排山倒海般的擁擠人流裏,我忽然感到有點呼吸困難,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咳嗽著,喘不上氣來。

方舟從後面湊過來:“南江,你沒事吧?你怎麽滿頭大汗。”一邊說一邊遞給我一瓶水,說:“你別嚇我啊。”

我知道自己又犯病了,慌亂之中在兜裏找止喘噴劑,可是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人實在太多,噴劑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混亂的人群裏給弄丟了。

也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恍過神來我人已經在醫院。睜眼是朋友放大的焦急的臉:“怎麽樣好些了嗎?”

我點了點頭,覺得有點口幹舌燥,張口問的第一句話是:“你認識剛剛那個歌手嗎?”

方舟語帶責怪地說:“你也是心大,現在還關心什麽歌手,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裏,要真出了點什麽事,可怎麽辦?”

“我沒事了,”我連忙安慰她,有些愧疚地說:“對不起啊。”

她看我態度誠懇,忽然眨著眼睛,表情一轉:“是不是聽了咱們這位搖滾歌手的歌,感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我點點頭,覺得她這個形容萬分貼切。

在我過往的人生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原始、瘋狂,讓人渾身戰栗,不能想象。

她招手讓我靠過去,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他叫景之行。”

02

我媽知道我跑到陌生的城市參加了音樂節之後,沒有大聲責罵,而是把她新買的一套換季睡衣拿過來,說:“看看穿上合不合適?”

我連忙接過來,說:“謝謝母上大人。”

也只有在我媽面前,我才能這般放下心防,心無芥蒂地展露自己的那點天真,可我看她沒有走,就知道她有話要對我說。果然,過了一會兒,老夫人嘆息一聲說:“你們姐妹的事情,我是越來越管不了了,你們去哪裏也不用通知我這個老太婆了,你們回來,老太婆能管管的也就是你們的溫飽。”

她這麽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姐在結婚之前,不顧反對孤身一人出了一次國,在那裏一待就是幾年。回來那段時間,新聞上經常有飛機航班出事的消息,我媽擔心得沒睡個安穩覺。而我自幼就身體不好,各種過敏,比起我姐,我媽更心疼我,從小對我保護得滴水不漏,很怕我有一朝一日步入她的後塵。我想,這次我的沖動之舉一定給了她一些打擊。於是打心底覺得有點對不起她,可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不僅因為我在那裏見識了新天地,也因為遇到了他。

我被接到北京那天,聽到我爸打電話對我姐反覆交待什麽事情,我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了幾句,才知道他通過姐夫的關系把我弄到北京的學校去。

是啊,他們一直希望我去北京念大學,因為姐姐姐夫都在北京,但我卻違背了他們的意願,填的全是天津的學校,所幸兩地相隔並不遠,姐夫薄先生是個專橫霸道的人,可是在得知我要在天津念醫學院之後,他卻把那只本可以操控我人生的手收了回來——因為他有個好友是我們學校的教授。他決定對我曲線救國。

我曾經不知道在哪裏看到過一句話——每兩個陌生人之間只隔著六個人,每六個人之間至少有兩個人是朋友。

我這人不善交際,到了青春期,不少女孩子都學會了打扮自己,化妝,談戀愛,而我像生活在一個無形的密閉的盒子裏,克制而平凡,身邊能稱得上朋友的人少之又少,因此對我來說,這樣的理論無疑不成立。

也許正因為我的不開竅,從小到大,我姐南陸就事事愛替我操心,有時候我免不了會陰暗地想,她是不是打心裏覺得我土我笨,才會一次一次試圖改變我。

開學前夕,我被拉去參加了南陸和薄先生苦心安排的飯局。她說:“小妹,你執意要去天津念書可以,薄先生已經幫你跟他好友打過交道了,一會就能見到他。

”我的內心排山倒海般地洶湧著抵觸的情緒,一路都在煩躁地想,我都要上大學了,為什麽永遠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對待。

可事實上,我能做的只是壓住這些情緒,跟在我姐身後悶聲低著頭。

任誰看到這樣的我,都會覺得是個低眉順眼的好學生吧。

一直到薄先生和南陸和那個所謂教授寒暄完,指著他給我介紹說:“南江,這是你的教授Professor景。”

我才緩慢地擡起頭,看清他的一剎那,我的耳邊仿佛有風掠過,醫院裏方舟對我說的那句話忽然清晰地響了起來,她說他叫景之行。

我面前這個人,英俊清冷,穿了一件簡單的休閑西裝,衣服筆挺沒有一絲褶皺,整個人都氣度不凡。

Professor景!

景之行!

一定是他。

我做夢也沒想到他竟然就是我姐夫的朋友,此刻的他卻與我曾經在音樂節上看到的搖滾青年截然不同,我不明白,怎麽會有一個人,既玩搖滾又是教授呢。

可是沒錯,就是他啊,我心裏暗喜,想,世界真小,小到你想見的人,轉個角,就遇到了。

一擡頭發現他正在看著我,一雙眼睛黝黑而迷人。

“你在笑什麽?”景之行輕聲問道。

顯然,他並不知我們有過一面之緣,關於音樂節,我自然也沒有提起,這到後來成了我歷久彌新的小秘密之一,而飯局上聊的很多都是我插不上話的話題。

“沒什麽。”我被他說得有些不自在,連忙坐正了身子。

薄先生適時地說:“景,那南江就交給你了。”

這話說得輕松,在我聽來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仿佛我的人生從此就托付給了這個人。

奇怪的是,我竟然不反感這樣的說法。

我倒是聽我姐說過她和姐夫薄先生的故事,知道這個有驚人財富和背景的男人是個真正目空一切的主,於是越發奇怪地想,所謂高山流水遇知音,能被他當成知己好友的是何等人物。

有趣的是,作為“知音”,景之行居然對他的話不予理會,而是繼續側頭問我:“你知道羅密歐嗎?”

我弱弱地點頭,說:“莎士比亞著名戲劇作品,《羅密歐與茱麗葉》。”

他搖頭:“不,我說的是一種叫羅密歐的多肉植物。”

換作別人,我肯定覺得這家夥在逗我,然而他是景之行,他那麽正經和嚴肅地說出這些話來,讓我有種錯覺他是在和我討論一個學術問題。

於是,我也把頭搖得認真嚴謹。

直到兩周後,我在他的公寓裏見到那盆綠裏透紅的多肉植物時,才終於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說——他要我幫他照顧他公寓裏的羅密歐。

我養過綠蘿和仙人掌,多少也算有點養植物的經驗,可景之行卻仍舊不放心,詳盡地跟我交待了很多養它的註意事項。

這樣一來,我不由得多看了這東西幾眼,這一看越發覺得它顏色暗淡,很不起眼,就連那個花盆也是粗糙的陶瓷,看上去更是普通不過。

但正所謂人不可貌相,物品也是,有時候它的價值不一定能從表面看出來,他這麽鄭重地托付我幫他照顧這盆除了名字好聽外實在看不出什麽優點的東西,這只能證明一件事——這東西對他有重要意義。

說起來,我念的雖然是醫科大學,但景之行除了是我的教授之外,還有很多身份——他是一名搖滾歌手,並且在大理有一家客棧,是個超級演說家……無論哪一種身份都充滿了神秘感,不過,在這個學校,他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我們的英文教授,我們都叫他Professor景。

受薄先生之托,景之行的確對我有些特殊照顧,他給了我一串鑰匙,是他半閑置在學校的房子,我進去參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蜿蜒而上的旋轉樓梯,是個覆式,仰頭能看到樓上精致的雕花欄桿。

客廳、餐廳、廚房都在一樓,空間十分寬敞,裝修風格也規整大氣,家具的顏色偏厚重,墻上框了幾幅油畫,鋪著淺棕色的羊毛地毯,從各種小細節都可以看出主人不俗的品位。

他指著客廳裏那一套巨大的沙發,說:“南江,你先坐,你喝牛奶還是可樂?”

我規規矩矩地坐下,能從微微僵硬的身體感覺到自己的拘謹,又確實有些渴了,說:“都可以。”

不一會兒,他便倒了一杯牛奶放在我面前的玻璃茶幾上,見我眼神四處張望,說:“覺得這裏還好吧?”

我連忙點頭說:“很好。”

“你可以住進來。”

他說話的語氣自然平緩,沒有倨傲,也沒有施恩和討好,讓我覺得非常舒服。

以前我家樓下有個福利彩票點,我每天上學從那裏經過,看到紅色網格墻前總是圍著一些人,可我一次都沒買過,因為我從不相信有什麽從天而降的好運會發生在我身上,所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能住進這個公寓裏,與我本身是誰,是什麽樣的人一點關系也沒有,僅僅只是因為薄先生。所以,面對景之行的安排,我既不問緣由,也不作推辭,隨遇而安地應道:“好的。”

“要到樓上去看看嗎?”很奇怪,我對這個房子的好奇竟然沒有適可而止。當他問出這句的時候,我心裏剛好在猜想,不知道樓上是什麽樣子的?

於是,我跟著他走上那架蜿蜒的很有藝術氣息的樓梯,穿過很短的一段走廊。樓上只有兩扇門,他伸手輕輕地推開其中一扇,並隨手開了燈。

這一次我驚得張大了嘴,因為這屋子與下面的風格截然不同,它被裝修成了一個小型的電影院,三面櫃子,一面是書櫃,另外兩面擺滿了是老式打口的DVD碟片,在這個人人看電影都是網絡片源的時代裏,你簡直無法想象他一個人用了多少時間多少精力才能淘來那麽多的碟片。

“喜歡看電影嗎?”他見我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一樣傻楞楞地站在那裏,冷不妨開口問道。

我連連點頭,又覺得點頭不夠分量,補了一句:“喜歡的。”

“這裏的碟片,留給你。”

“真的嗎?”我開心得沒忍住想一頭撲向櫃子,卻發現手裏還握著牛奶杯子。

他點頭。

我忙說:“謝謝。”

“你先在這裏先休息一下,一會我帶你到學校熟悉環境。”他安排道。

我一口氣將牛奶喝完,說:“好了!”

他見我喝得飛快,一邊從櫃子上的紙盒裏抽了一張抽紙給我,一邊說:“要再喝一杯嗎?我看你有些渴。”

“不,不用了。”我拿著抽紙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已經不渴了。”

03

事實證明,當時他答應把電影院留給我我高興得太早了,兩周後他把我叫過去,問:“都看了哪些電影?”

我想了想,坦然相告,我在這個房子裏看的第一部電影是,王家衛導演的《藍莓之夜》,然後看了《旺角卡門》、《似水年華》,但我最喜歡的還是《藍莓之夜》。

景之行看著我,淡淡地說:“說說你的理解?”

我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有些緊張,支支吾吾地說:“我……其實我有些沒看懂。”

景之行讓我坐下來,他開口道:“從視覺和影像,到敘事空間和時間,到臺詞,《藍莓之夜》都有它獨特的韻味,情節也意味深長,但大多數人認為王家衛特色的電影是《花樣年華》。”

我有點怔住,一方面沒有想到他會認真地和我討論這些,不像我姐夫和其它大人一樣把我當成一個小孩。

後來,我又把那部電影看了幾遍,可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景之行,電影裏傑瑞米告訴伊麗莎白:“每一串鑰匙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故事。”

我特別喜歡鑰匙的部分和這句話。

“那麽,從現在開始,每看完一部片子,你都給我寫一篇觀後感,用英文。”他拉開一個抽屜,裏面整齊地擺著一本硬皮筆記本和一臺頗為老式的錄音機,說:“這是送給你的,你可以選擇寫下來,但我更希望聽到你開口說,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來檢查。”

聽他這麽說,我在心裏扮了一個鬼臉,想,我被騙了,原來這才是真實目的。

轉念一想,肯定是我姐夫向他透露了我一塌糊塗的英語成績,他們想請著名的Professor景幫我把這門成績趕上來。可我還是弱弱地抗議道:“可我的專業是……”

“我相信。”他打斷了我。

“啊?”

“我看過你的成績單 ,相信你選擇這個專業,有對得起自己選擇的把握。”

於是,我除了上課吃飯,和照顧著兩盆叫羅密歐的植物,其它時間就是看電影,手法生疏地寫影評,想盡辦法把影評譯成英文,再用並不標準的發音把它念出來,一遍又一遍。

這是個曼妙的過程,是我對電影喜愛的發酵的過程,我也漸漸習慣在看完電影之後用幾個小時寫一篇影評,雖然經常塗改,也經常因為寫得不好而撕掉,但有時不經意間就將臺詞背了出來。

不久後,我就在景之行的課上流利地引用一句法國小眾電影的臺詞回答了一個難倒所有人的問題,贏得了全場喝彩。

要知道在班上,我那樣平凡而安靜,很多人連我的姓名都不記得。所以他們驚奇地看著我。事實上,我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景之行站在講臺上,鼓掌說:“wonderful !”

那是他第一次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稱讚我。平常他雖然給了我一個相對獨立的生活空間,也對我提出了明確的要求,但是無論是課堂內還是課堂外,我與他同尋常師生並無異處。

所有人都鼓起掌來。

下課後,有個女生主動走過來,說:“你叫南江吧,我是常蔬穎,你也可以叫我蔬菜,我住在503宿舍,你呢?”

“我不住宿舍”,我回道。

“你是本地人嗎?”

“不,不是。”

“那你不住宿舍住在哪裏?”

我很怕別人問這樣的問題,總不能回答說我住在景之行安排的公寓裏,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給他帶來麻煩,我想了想,說:“我住在一個前輩那兒。”

好在常蔬穎沒有再追問,忽然轉移了話題說:“你喜歡哪個教授的課?”

“我覺得都還不錯。”

“你也太沒立場了,大家都喜歡Professor景的課呢,這學校說得上博學多才的教授都是古板的老學究,只有Professor景講課常常幽默生動,人也超帥的,你覺得呢?”

不知道為什麽,她這個問題說得我臉上發燙,一方面我還挺開心聽到這樣誇獎,比起誇我還讓我開心,可是另一方面又有些心虛,潛意識裏覺得我他之間是有些不同的,但嘴上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算是附合地應付過去。

常蔬穎輕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

我假裝漫不經心地回道:“不太清楚。”

不過,我說的也是實話,在我看來,他是個潔身自好的人。按說,以他這樣的條件,不可能會缺女人,可是自從我入學以來,就從沒有見過他和任何一個女人有過牽扯,一次也沒有。

說起來,我被安排住進了他的公寓裏,但甚至從我住進去後,他就沒有來過,對於他的生活我幾乎一無所知,更何況感情。

當我在這個公寓裏看到第五十部電影的時候,窗臺上有一盆羅密歐開花了,高高地長了一根花莖,花是紅色的。我開心極了,站在窗前看了很久,那天課後,猶豫了很久,還是鼓起勇氣,一口氣跑到停車場。

果然,我在他的車前等到了他,他看到我有些驚訝:“有事找我?”

“是的。”

“嗯,你說說看。”他腿如叢林,筆直地站在車前,卻並沒有去開車門,而是輕聲對我說道。他的聲音是那種低沈的,像樂器一樣的聲音,讓我莫名心慌意亂。

“我是想……想來告訴你,羅密歐開花了。”

“是嗎?”

“你,要去看看嗎?”不知是心虛還是緊張,我額頭幾乎要冒出汗來。

他看了一下表,明顯有些遲疑,我忙說:“我只是來告訴你一下,那我走了。”

“南江,你等一下。”我走了幾步,忽然聽到他在身後喊住我,我停下來,卻沒有回過身去,因為就在那個瞬間,我忽然大口地喘起氣來。

景之行似乎感受到了什麽,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南江,你怎麽了?”一邊說,一邊扶著我的肩:“快,你坐我的車,我送你去醫院。”

我拉著他的衣擺,喘息著艱難地說:“藥……藥在公寓,你,送,送我上去可以嗎?”

沒等我說完,他就攔腰將我抱起來,飛奔到公寓,還好公寓修有電梯,可即使在電梯裏,他也沒有把我放下來。我在他的懷裏,動也不敢動,可是即使這樣還是會忍不住擡起眼睛,去看他。因為奔跑小滴的汗水流到了他的蟹殼青的下巴上,讓他看起來有些性感。

這次,我是在沙發上平息過來的,他遞了一杯水給我,窗外有斜陽照進來,透明的杯子像是鍍了一層亮光,他握著杯子的手修長幹凈。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在一旁坐下來:“你又沒做什麽錯事,為什麽對不起?”

我把水杯放到桌上,有些愧疚地說:“因為我給你添了麻煩。”

“什麽麻煩?”他黑眸像一片靜默的海。

“自從你把公寓讓給了我住後,自己一直學校家裏兩邊跑,一定很辛苦。”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別瞎想。”

他的手掌幹燥,寬厚,這個小動作讓我心裏一暖,而我忽然想起什麽,認真地說:“你讓我寫的影評我都寫了,你說要來檢查的。”

他滿意地笑了笑,說:“你已經自我檢查了,你做得很好。不過有一點你要記住,太孤僻不好,要多和同學相處。”

原來,他知道我在這個學校裏沒有什麽朋友,他什麽都知道。

04

當常蔬穎極力拉著我去加入她們的瑜伽社團時,我忽然想起景之行和我說的話,他說“南江,孤僻不好,要多和同學相處。”

他說的沒錯,我從小就孤僻,也許心理上講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懶得去湊別人的熱鬧,也拒絕別人參與自己的人生,可他說孤僻不好,那麽我就要學會熱鬧。

這樣想時,我跟著常蔬穎去報名,可是在看到他們社宣傳欄上的活動照片上那些高難度的瑜伽動作時,頓生退意,拉了拉她的衣服跟她說,“我還是不報名了。”

“為什麽?”常蔬穎實在不解。

“我可能不是很喜歡瑜伽。”

“那你想加入哪個社團?”

“電影社。”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常蔬穎說:“我可沒聽說學校裏有電影社,倒是有一個戲劇社。”

說到這裏,她的眼睛亮了亮:“戲劇社的社長可是霍源。”

這回輪到我疑惑了:“霍源是誰?”

常蔬穎做了一個扶額的動作:“姑奶奶,你真的是我們學校的嗎?還是火星來的,霍源都不知道。”

見我仍舊一臉迷茫,只好給我科普道:“藥學系的霍源,在我們學校明星一樣的人物啊。”

我“哦”了一聲。

常蔬穎並沒有看出我的對這個話題興致不高,也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對長得好看的異性總是有些幻想的,她像想要打斷我的幻想般說:“不過就沖著霍源,他們社團報名的女生也人滿為患,基本上不需要和別的雞肋社團一樣大張旗鼓地對外招人。”

我本也沒想加入戲劇社,所以連忙表示:“沒關系的。”

常蔬穎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麽。就這樣,加入社團的事又擱淺了。

周五晚上,我跟我媽通了一個長達二十幾分鐘的例行電話,雖然其中有十幾分鐘是她說,我聽,間或答應一聲證明我在聽。

我媽:“你吃飯了嗎?”

我:“嗯,吃了。”

我媽:“我讓你姐常去看看你,她有沒有去看你,有沒有打電話給你。”

我:“嗯,打了。”

我媽:“你姐夫那朋友對你還好吧?”

我:“嗯,挺好的,老媽你明明上次才問過的。”

人家說,重要的事說三遍。我媽最大的特點就是,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事情都說三遍,收線的時候,她還在反覆交代,平常出門過馬路一定要註意安全,天氣熱就把頭發紮起來,又說要我晚上睡覺前檢查門窗有沒有關好,註意感冒巴啦巴啦。

我無奈地說:“老媽,我真的知道了,你不要擔心。”

好不容易讓她放心的掛掉電話後我準備去洗漱,結果沒到一分鐘又響起來了,我一只手拿著牙刷,一只手拿著手機,剛想接起來問我老媽還有什麽事?

結果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竟然是——Professor景!

毫無預兆,我感覺到有類似鼓點的聲在胸腔裏擂響了一下,想,他這個時候找我會有什麽事!

一邊想著,一邊清了清嗓子,好一會才接起電話喊了一聲:“Professor景。”

景之行溫潤如琴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到我耳中:“南江,周末準備做什麽?”

“也沒什麽事情,就是看看電影。”

“這麽宅下去會出問題,明天我帶你出去走走。”Professor景頓了一下,說“不能到時你姐夫問起,你連校門都沒出過。”

我明白了,他是不想我自我隔離,可我想到他那麽忙,能想起我來,即使只是因為我姐夫,我依然喜不自勝,連忙說:“好啊,好啊。”

“早點睡。”他在那頭說。

“嗯好,明天見。”

可是我哪裏還能睡,雙手握著手機覺得剛剛發生的一切有些不真實,於是又把鎖屏打開,看到通話記錄裏他的名字赫然還在才重新放下,心中雀躍,跑到臥室開始找明天穿的衣服和鞋子。

由於前一晚沒睡好,第二天早上醒來,一看時間,9點45,有些懊惱地爬起來,手機上面並沒有未接電話,心裏安心了一點。

由於擔心他在我洗漱的時候來電,就把手機隨手塞進了睡衣口袋。五分鐘後,一件十分不幸的事情發生了——手機掉進了馬桶裏。

說起來這是我的第三個手機,之前兩個,一個在公車上被扒了,一個報廢在洗衣機裏。

我心裏哀號,帶著一種覆雜的心情找來手套戴上,蹲下去將它撈出來,在龍頭下沖洗了一下才拿紙去擦,又急急地拿吹風機吹了一會兒,開機的時候屏幕亮了,心中大喜以為剛才的搶救奏效,不過喜悅的時間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它就被一陣發自機體黑煙撲滅得煙消雲散,之後這個手機任憑怎麽按,再也沒有一點動靜。

一種出師不利的挫敗感自心底深處油然而生,半個小時後,景之行直接上來了,問:“南江,你的手機為什麽不開機?”

“忘……忘充電了。”我實在沒臉讓他知道剛剛發生的事,撒了一個拙劣的謊。

他看著我,眸色黑亮,我很怕他看穿我的謊言,不太自然地別過臉去,他說你別動,然後很自然地扳正我的頭,伸出一只手,用大拇指指腹輕輕地摸了一下我的額頭,說:“你面霜沒塗勻。”

“……”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不無感慨地說:“你和你姐還真是一點都不像。”

饒是再遲鈍也對這句感慨的意思心知肚明,他說的沒錯,我和我姐無論是性格還是外形都相差甚遠,我姐是機靈的聰慧精致的,我是笨拙的迷糊的粗糙的。我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站在景之行這樣的男人面前,我是自卑的,只是他並沒有發現。

我們坐了景之行的車出了門,車子路過六裏臺的時候,我透過車玻璃窗看到,有家店鋪前排了一條長長的隊,目測有好幾十人,車子還在開,擡頭往上方向看去,店名自眼底一晃而過——二嫂子煎餅。

我知道煎餅是這座城市的特產,但是這麽長的隊倒是頭一次看見。

大概是從後視鏡裏看見了我的表情,景之行說:“這家煎餅吃過嗎?”

“沒有。”我滿懷疑惑:“現在已經過了吃早餐的時間了,怎麽還那麽多人了?”

“這家店味道正宗,上過節目,無論什麽時候都人多,這些排隊的很大一部分是從外地來的。”

“真的有那麽好吃嗎?”提到吃的,我還是有熱情的。

“一會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他說著找了車位停了車,說,“等著。”

我跟上他的腳步:“我跟你一起去。”

近看,煎餅鋪非常小,上面貼著他們上節目時的照片,和限買的規矩。

當景之行高大的身影沒入隊伍尾端時,我感到一陣恍惚,想起小時候,我爸騎單車帶我穿過長長的街去街尾買麥芽糖吃,糖很甜很甜,我爸的背影十分高大偉岸,像山一樣護著我長大。

正在我限入沈思的時候,長臂伸到我面前,景之行把一個紙袋遞給我,說:“嘗嘗看,”

煎餅果子在紙袋裏冒著騰騰的熱氣,我咬了一口,果子香脆,煎餅溫軟,確實不負盛名,不負等待。

“嗯,很好吃。”我不由自主地說。忽然有些想哭。

某個瞬間,我腦海中閃過微博上看到某暢銷作家說過的一句話,他說,喜歡你,哪怕你豐衣足食,對方也覺得你處處需要照顧。

Professor景,你這樣處處照顧我,可否有一點點喜歡我?

還好,我把臉埋在大大的煎餅果子裏,沒有讓景之行看到我的表情,所以更不可能洩露這本不應該有的心事。

05

滿懷心事的我和景之行一起在五大道幹凈的街上,街道兩旁都是有著百年歷史的西歐風格的小洋樓,那天我穿著一條水藍色帶泡泡袖的襯衫裙子,而景之行無論穿什麽都有種紳士的貴氣,我們從馬場道到睦南道,就這樣慢慢地走著,仿佛一不小心就走進了歷史中。

景之行耐心地向我介紹說:“這裏坐擁300座小洋樓,小洋樓背後都有著一段歷史,除了這條街上那些被後人津津樂道的名人故居,還有很多鮮為人知埋在時間長河裏的故事。”

我由衷地說:“住在這裏的人可真幸福。”

景之行說:“幸福的標準因人而異。”

見他這麽說,我就勢問道:“Professor景,那你覺得什麽是幸福?你現在幸福嗎?”

景之行回答:“我從前隨心所欲,現在也算隨遇而安,不過我不幸福。”

“為什麽?”

“因為我姓景。”

我沒有想到,景之行居然也會講冷笑話。

說真的,一點也不好笑,可我還是樂了。我想,就是從那天開始,我認真地喜歡上天津,喜歡這些幹凈古老的建築,他們既帶著西方殖民時代的烙印,卻又無不飽含著傳統的優良的中華民俗。

再擡頭去看旁邊的人,他擁有不凡的氣質,是個風趣而又絕頂聰明的人,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他游歷了世界,又回到了這裏。所謂人傑地靈大抵就是這樣了吧。

因為他的存在,我更加喜歡這裏。

“在想什麽?怎麽忽然沈默了。”他問我。

“There’s no place like home(譯:沒有什麽地方能與家相提並論。摘自電影《綠野仙蹤》)”

“怎麽?想家了?”

“不,我在想Professor景去了那麽地方,最後選擇了回到了這裏,我猜Professor景一定很愛你的家。”

景之行還沒來得及回答我這個問題,我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攬住,伴隨著一聲“小心”。

一輛馬車從我剛才所站的位子開過,還好Professor景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我的胳膊,才讓我沒有受傷,可是我卻整個人幾乎跌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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